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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7 01: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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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肝病第二次复发3 G( ?) r4 X- M- G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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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活着回到了应城化工区。由于病重,不适合在我原来住的宿舍九栋住了。这是因为那时的九栋是集体宿舍的构建,大家都在走廊上做饭,一到做饭时候,全部是油烟弥漫,这对于肝病病人是极为不利的。当时,厂里已经开始大量的做新房子,解决职工的住房问题。这时用的是七四年的图纸,所以所造的房子就叫做七四型,那是一种小的二室一厅,这个厅只有大约七个平方米,够摆一张吃饭的桌子,四周能摆几张凳子就挤得满满的了。两个房一大一小,大的一个房有十五平方米左右,小的一个只有九个多平方。建筑面积是四十多个平方,还没有开始分配。算是当时的党委副书记赵颂南做了一件好事,给我提前解决了住房问题,让我能有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养病。并且由我挑,我们挑了一个南头第三层的套房。这是我从大学毕业以来第一次住上了单元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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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5 v j, g. }当时的厂党委副书记赵颂南,是由武汉测绘学院一个处长到省五七干校后,再分配到湖北省应城化工区工作的。这个人在武汉测绘学院时,是个不得志,也可能受到过造反派审查的干部,所以整起人来,毫不手软。到后来,他就成为主持厂里运动的主要领导力量,对我的很多审查也多由他定板。在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二哥后,他给我的来信中,就把这个赵颂南叫做“造送难”,实在是幽默得可以了,不过也真的很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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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厂里的基础建设已经到了临开车的时候了,一切工作都围绕着开车作准备。中试室大楼已经建起,这是一幢四层的楼房,里面将进入的单位除中试室外,还有气体防护站,质量检验室。但以中试室为主。这时在这栋大楼的后面要建一个化粪池,要开挖一个直径约八米深近十米的大土坑。开挖量约为400个立方米,这个土方工程就由中试室的人自己承担了。我这一回来,实在也不像个病人,那时的我对肝病也没有多少了解,为了怕别人说闲话,也参加一起拉土。拉土是用一种翻斗车。这是一种用胶皮轮子的手推车,一车土并没有多少,大约也就只有不到三百斤吧。这与我在英山时改河工地上拉土那是小意思了。所以我也不当它是一回事。特别是这种车的轴承相当的好,如果不是上坡,简直说不上要用多大的劲。而他们有些人就能表现得那么娇贵,一辆这样的车,两个人,一个主推,一个副推,在缓缓的上坡上,慢吞吞地向前推着。这其实比一个人快一点跑开了还要费力得多。所以我也就干脆一个人一辆车,刚开始还能很轻松地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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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元月份回厂的,不久就过春节。到七五年的二月底开始挖土,连续干了快二个月。到五月一日时休息,第二天上班,要从楼下往三楼搬保险柜。这种保险柜也不过只有三百斤左右,要是在英山,我和朱普忠两人就能胜任愉快。我认为自己是有力气的,就与朱福元和另一个人往上抬。这一次腿是无论如何不争气了,再也走不动。不行就不行吧,让给了别人,但自己却连再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才对中试室的领导说,我可能又病了,明天要看病。刚好这时厂职工医院又因停电,到下星期一才有电,我等不了那么久,第二天自己就往孝感人民医院跑去。孝感当时还没有划为市,是孝感地区的首府所在地。那里的医院也就代表着一个地区最高的水平。孝感离我们当时的厂有约四十公里。我到了孝感后,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大的委屈,自己一个人到一个离汽车站很近的地方找了一个小旅社先住下后,还从旁边租了一套小说,放到了床头,这才到医院去挂号。/ A& w7 _( n: f2 n6 j) z; r,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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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孝感医院,我挂号后抽了血,就自己回到一个小旅社住下等结果。看着武侠小说,不吃不喝地等了一天。到第二天去拿结果时,化验员问我在那个医院住院,我说没有住院。那个化验员像看到了鬼一样很快把化验单递到我手上说:“还不快点回去!”我一看,不过是转氨酶到了五百多单位,而黄胆指数到了二十八单位罢了。这在我的病史中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桩,但在一般人来说已经是非常严重的了。我拿了化验单回到厂内,找到厂职工医院的内科医生。当时接待我的是院长,姓赵。刚好他的女儿赵倩和我在一起上班,也是中试室的职工。他拿着这张单,听我介绍在兰州住院的情况。就说,看你的意见,要是你想转院,我马上给你办手续,要是不想转院,就在这里先观察几天看发展也行。当时我想,肝病,再转院也只不过是打吊针。既然这里愿意先观察看,何不就在这里观察几天?不要有限的几天时间不能在家里而浪费在医院里面了。这样严重的病,我是由于无知,而这个院长是胆大。他与我商量治疗方案,我说,那当然是看院长的了。这个院长说,西医对于肝病这类的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既然在兰州陆军总医院都不过只是这样,不如我们用中医的办法试一下。就这样,我们就决定用这个院长开的中医方子,开始了中医的治疗。' F% m4 ?;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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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院长是学西医的,但在“五、七指示”的要求下,后来学了一点中医。这时对中医正在兴头上,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西医改学过中医的人头脑中多了一些现代医学常识而对君臣佐伍的用药禁忌少得多。我就这样开始了与药罐子相伴,每天熬中药在家养病的日子。& }" t3 E. I. L' p# |' N& X6 S(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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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病好在没有像在兰州时那样,一发就不可抑止。在用中药的时间里,也没有再发生暴发的情形。与我相伴的是小说,医书和回忆。更多的时间。偶尔就与当年方霞的学生蔡敏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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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霞到化工区后,先是安排当了中学的语文老师。教初中的语文,并当了班主任。由于种种原因,学生们对我也很感兴趣。在方霞当班主任时,我就成了她的班主任助理。召集班委会,写评语,改作文,进行个别谈话。所以我对她的班上的学生们很熟悉,她的学生对我也表现得很亲近。当我们住在九栋二楼时,我们的家就是方霞办公的地方之一。而学生们没事就到这里来听吴老师讲故事也是常事。有一次我给他们讲过一个在二战时的苏德反间谍的故事,就一直留在他们的心中。那是个长篇小说,讲故事要是把这个故事的有关情节都要交代清楚,至少也要连续十个多小时。对他们讲这个故事,我讲了整整三天,每天都用了不少于三个小时。到后来又讲了不少别的故事。这慢慢地也就成了习惯,方霞的学生也把我当作他们的老师而直接叫我吴老师了。这里面,来得最勤的就是蔡敏了。这个学生高身材,长条形脸,皮肤很白,性格有几分内向。属于典型的外和内刚的那一种,当时是班上的宣传委员。但好学上进,求知欲极强。她到以后有时还经常地学起了我的一口黄陂腔的“库尔特”(故事中的主角),并把头发向后一摆。与我打交道有个好处,就是不必担心不会说话,有时,我谈兴正浓时,会根据对方的面部表情来推断对方的心态而说个不停,总之不会冷场。她以后当了厂里面的广播员,也保持来往不断。因为方霞在武汉大学时也是播音员,而且声音甜美。我就时常用方霞的播音来对她大发议论。再到后来,她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也就留在厂里工作了。在厂里招播音员时,她考上了,当了厂里面的播音员。这份工作与人不同的是,别人上下班时,是她最忙的时候,无论多冷多热的天,她都得让厂里的广播在早上七点钟时准时响起,转播中央电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因此她必须在不迟于早上六点出门作好一切准备工作。这在夏天是没有问题的,到了冬天,就显得非常辛苦了。全厂工人中上常白班的人都是早八点上班,冬天的早六点还是人们睡得正香的时候呢。但这个辛苦也有一定的回报,那就是当人们都上班了之后,她就没有事了,可以由自己安排。到上午快要下班时,她才又有事,要安排中午的播音节目和放下班音乐。一上午她有约二个钟头没事。(从早八点半到十一点)。很多时候,她都是在我那里听故事度过。常常与蔡敏一起到我病床前听故事的还有一个与她一个班的女生,叫王艳。这个姑娘最大的特点是能吃生菜,什么青菜都能生吃,而且吃得非常有味道。她后来考上了大连的一个大学,以后就没有再来往了。0 P$ g( @9 Q; @3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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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但能留下的记忆也少。就这样,病总不好但也没有恶化,算是比较稳定。到七六年八月底时,我认为可以上班了,医生也同意,就给我开了半休的证明。从九月一日起,就开始上半班。每天上午上班,下午休息。但作试验研究,这个半班也就做不了什么事,也就是有了个上班的名义,不至于老拿病假工资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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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听到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一时间百感交集。毛主席的逝世意味着文革派和老将派在文革上的争斗从此落下了帷幕;意味着造反派的冤案从此就冤沉海底;意味着我从此就再也没有了能找回我的清白的机会了。而我自己才只不过三十三岁,就拿到了死亡随时可能来到的病危通知书,不禁悲从中来,我一个人走到空旷的野地里大哭了一场。这一场的大哭,真的是哀哀欲绝,从此情绪低落。支撑到了国庆节放假,随方霞和奶奶带着小吴方刚到武汉过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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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 h1 ?. |+ x$ j z; \那时的厂里班车还没有开通,与武汉的来往也都是通过火车。在过完国庆节从武汉回应城化工区的火车上,与我们同坐一起的有几个武汉人,都是当年的武汉知青。其中吴遇是武汉大学历史系教授吴于堇的儿子。我们正在车厢里聊天,他突然说,方老师,怎么老吴的眼睛那么黄啊?车厢里光线也不足,方霞又是天天和我在一起,看也看不清楚,只好说,到厂里到医院去看吧。而我自己除了觉得精神不大好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i) a2 i$ q1 q7 u
/ z% O, x0 p5 O$ `% {" r十月三日,到了厂职工医院,由当时厂合成分厂党总支书记俞景荣的妻子刘彩菊接待。因为我有过的肝病史,所以就首先查肝。待我躺下,这个刘彩菊把我的肝区一按,再叩听腹音,马上就大叫起来:“你们来看啦,吴恒春的肝像石头一样硬,一肚子的水。”她简直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兴奋。这时我就成了医院里的“实习尸体”了,你也来按,他也来摸。如果不是我当时心如止水,吓也要被他们给吓死。. V% v+ @3 ?, p$ T6 N
* a& y3 K, E% X四十六、死马当成活马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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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月三日住进职工医院后,就每天抽血化验。每天结果都不同,转氨酶每天都在上升,这次来势汹猛。赵院长再也不敢、也不主张中西医结合治疗了。到十月八日(这一天是我的生日),终于派人送我到武汉市传染病医院。厂职工医院派出的随同医生是内科的余医生,人称余大头。这个人方面大耳,头很大。相貌很威严,但其实是个性格懦弱的老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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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厂合成分厂党总支书记叫俞景荣,是从商业厅下来的干部,也来自省沙洋“五、七干校”。而当时武汉传染病医院也还有工宣队(全称叫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传染病医院的工宣队负责人刚好是俞书记的熟人。临去时还给他带了一封信,怕的就是医院不收。送我的救护车到了传染病医院,门诊部听了余医生对我的病情介绍,再就在担架上作了简单的检查,果然不收。说:“这样的病人送来不是白白浪费我们一张床位吗?”余医生当然不好就把我往厂里再拉回,只好苦苦哀求。最后说到:“他是当年武汉钢二司的宣传部长,要死也得让他死在医院,要不对社会不好交代,说我们对造反派头头见死不救。”这时余景荣书记给医院工宣队长的信也发生了作用,这就把我给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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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医院创办于本世纪的三十年代初叶,到1976年已经有五十年院龄了。是由一个在应城传教的神父所创办。这个神父人称梅神父,所以这个医院也就叫梅神父医院。当时已经是武汉市治疗传染病的专业医院,主治碳疽病,黑死病,白血病,血吸虫病,肝炎病以及痢疾等,肝炎病房在四病区。与当时的武汉市第七人民医院相同。这所医院已经是当时武汉市治疗肝病的最权威性的专业医院。医院里对病人要么不收,只要是收下了,也就有他的一套固有的治疗程序。他们让我住到了一个特护病房。这是一个相当于办公室大小的房从中间一分为二的小房间,每间大约有八九个平方。相临两间有门相通,一般总是把这个门封起来,各住一个危重病人。两房之间的隔墙是只有两米多高的半截墙,两边的人说话都清晰可闻。每间房里摆两张床,一张专为陪护家属而备。& ]7 ]7 n0 g4 M4 Y. I0 q
, I% f0 k2 P+ @7 _: @& Y2 u" L5 O我住进去后,因为病情特殊,一时也不好定下医疗方案。只是每天抽血化验。从十月八日住进,到这个月下旬,转氨酶就升到了千多单位,黄胆指数更是直线上升。第一次给我送来化验单时,我见上面写的转氨酶一栏是“600以上”。我就问,为什么这么写,不写具体数?护士向我解释,说,“转氨酶是进入消化系统的酶,正常人一般血液中转氨酶不会多,只有肝细胞损坏了才进入血液。血液中转氨酶到了六百以上,就说明肝细胞损坏的差不多了,所以不用再往下报了。”我说:“我的病有点特别,还是有多少报多少吧。”护士一听就开始不耐烦了,说:“你当那么好报哇,你的血浓得像是墨汁,怎么计数?”我说:“用血清稀释啊,不就是用九宫格吗。”护士一听我说出了内行话,马上问,你是做什么的。我说我是搞分析化验的。护士这才说,好,我去对化验室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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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6 L2 D' `2 x$ k8 j就这样,我的转氨酶一路升,报到了二千以上,而黄胆指数也升到了二百多单位。我的主治大夫姓万,叫做万涛,是个老右派。也是早年的留学德国的博士生。身材高大,脸相威严,态度却很和霭。这个人是个真的的救死扶伤的真医生。每天他进我的病房查过房后,总是很亲切地问东问西,一直的愁眉不展。好像病的是他而不是我一样。我真有时忍不住想安慰一下他。实际上,他本身也是个很重的肝炎病病人,有时出外到外地办公事,脚下往往肿得不能穿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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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i6 t3 w* U U- \) @# I我从小家族就有个爱流鼻血的病,农村叫这是沙鼻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到进大学这个病才不常发了。但这时肝不好了,又爱流鼻血了。一次流了鼻血后一直无法止血,连军用的止血海绵都无济于事,值班医生护士束手无策。我只好叫方霞扶我起来,我要到这个医院的后园去自己找草药。正下楼,迎面碰到了万大夫。他一看,我下地在走动。立时大喊:“吴恒春,你不要命了?”听到这焦急愤怒的大喝,我像听到了仙乐一样感动。在这里最深地体现了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无私的关切。我带着无限感激的声调说:“万大夫,对不起,我鼻子流血不止,医生护士束手无策,我要到后园去找草药止血。”看到我正在流血的鼻子,他态度一下子缓和过来,亲切地说,我也学过一点中草药,你要找什么对我说,一边扶住我送我回病房。回到病房,我对万大夫说,我要找的叫做“墨旱莲”,俗称止血草。万大夫问,用什么部位。我说药用全草,洗净拿来就行,但药效最好的是嫩叶。这种草湖北很多,长在阴湿菜地边水沟边,房前屋后常见。万大夫看了我一眼就走了。一会拿来了几枝,我当他的面把这种草揉烂,塞进鼻孔,血一下子就止住了。他看到这些,态度很亲切地坐在陪同人睡的床上,认真地同我聊天。他说,我听说有人用“血余炭”(人头发灰)“百草霜”(草木灰)加墨旱莲磨粉制成军用战场急救止血药,还不大信,看来是有道理。他话题一转,说“你懂中草药?”我说:“我是业余爱好,自学过一些,会认会采三百多种,会制几十样,会用的就不多。只对解毒,止血有特长。”他又问:“你是学什么的,做什么的?”我说:“我是学化学的,在化工厂搞试验研究和分析化验。”他说:“你知道你的病很严重吗?”我说:“我知道,我的病到如今这样,是属于怕死必死,不怕死与医生好好配合还有三分活路。我只希望万大夫把我的病当成试验,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一定会合作的。”听到这些,万大夫一会笑了,过一会又沉默了一下,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说:“吴恒春,你放心,对你的病我会尽力”。说完就走了。从此后,万大夫对我特好,遇到了必打招呼,平时没事也常来聊天,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广。有一次聊到中医,我说:“中医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能把人体看成一个整体。治病讲究标本兼治,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不像西医,典型的头痛医头,脚痛治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西医是机械唯物主义,而中医则基本是辩证唯物的。尽管里面也夹着一些唯心的东西。所以西医对外科,抗菌消炎有特长,而中医则在慢性病方面治疗效果要好一些。西医从人体解剖入手,用上了显微镜,对看得见摸得着的病因了解得很先进,叙述得很详细,也很科学。但对于无法用仪器看到的东西就不了了之。但中医里面夹了不少的迷信,再加上专学中医的人怕人家看不起又故弄玄虚。所以中医也在没落,但这不是中医的没落而是人为的没落。”听了我这个病人的胡言乱语,万大夫不仅没有笑话,还深表同感。并说,你这一席话,很多医生都不懂,也更说不出来。你能懂这些,对你的病我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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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信心是一回事,如何确定具体方案又是一回事。我从十月八日住进这个医院,到十二月还定不下治疗方案来。在这近二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已经是水米不进滴水不沾了,每天又是靠吊瓶子维持生命。每十天半月还有一点大便,但那哪里像人的大便呢,一堆白色的东西。只要有了这么一点,万大夫就要通知他。他把痰盂端在手上,用棉扦仔细地挑拨,查看。每一次都是失望地摇摇头,说,胆道不通。这时,我已经是全身发绿,浑身干枯,每天脱皮。早晨床上总有一层白色的粉末。当时社会上正在流传着描述敌特活动的两则故事,一个叫《一具绿色的尸体》,一则叫做《一双绣花鞋》。我这时也刚好成了“一具绿色的尸体”。有时我也给其它的病员讲这个故事。我的黄胆指数无疑是这个医院开办以来最黄的纪录了。所以其它病员开玩笑称我为“黄帝”。而护士告诉我,“黄后”叫做柳霞,是个郑州人。比我要大十来岁,出院后没有消息,不知还在不在。$ G8 ?1 N3 A# D+ U+ X9 w
% T5 K! J$ s6 `0 e W1 W" e方霞每天陪着我,晚上就睡在我旁边的病床上。白天,把我先抱过一边,把床清理一下,扫去床上的白粉,再让我躺在床上。然后,她再上床来与我脚头相对,成了真正的促膝谈心了。有时,我们也在两人中放一个围棋盘,相对下棋。更多的时候是我给她讲故事。她平时没有时间听我讲故事,这时正好没有办法打发时间。我就由着她挑,要听什么就给她讲什么。要听西游,就从石猴出世讲起,要听三国就从“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讲起。慢慢地,我讲故事也在这里的病人中有了名声了,护士没事,旁边病房的病人不打吊针的,也逐渐往我这个房里集中。经常我的病床边围满了听故事的人。% a; H! j- L8 T% B5 J# R! x# A% N
; i% D3 m& ] L3 p, C我的隔壁病房有个病人,叫做史进川。是河南省驻马店副食品公司的副经理,因公出差病在了武汉。年纪比我大十多岁,快五十岁的样子。我刚进院时,“四人邦”还没有倒台,所以来看望我的人络绎不绝,病床前的输液架子上挂的水果总是不断。那时,徐鸿彩还没有自杀,在江岸区的牛羊加工厂工作。而他的父亲曾是这个厂的老党委书记,当时也没有说对他就如何的过不去。他还能帮忙弄到那时极为难得的牛尾。而我的岳母更是一个星期几次地往我这里送东西。看到老史那样无亲无故的样子,不由得我想起了在兰州住院时的情景。因此每次送来吃的,总是不忘分他一份。慢慢地他也常往我这边跑,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他经常看到我喝不了二口的汤,方霞拿去就当面喝下去。我吃不了一口半口的东西,方霞拿去就当面吃掉。有时护士不准她吃我吃剩的东西,她也不听劝。她说,我不怕传染,我就是要他活下去,要是他不活了,要死我们俩人一起死。在场的人无不感动。特别是史进川在知道了方霞的父亲是高干而她自己也是大学毕业生时,更赞叹羡慕不已。说:“我真是没有看到过像你们这样同甘共苦,恩爱相守的夫妻。”到后来,史进川出院了。回到驻马店后给我们来了信,还托人专门给我们送来了整个半边猪的排骨。这在那买一斤半斤猪肉都要票的年代,那真是一份不小的重礼。在信中他说,他在家里还不如在医院时温暖。他的老妻怕他怕得要命,一家人把他像麻疯病人一样关在一个小房里,连门都不开。门下留一个小洞,每餐吃饭就有人由这个小洞里向里面递东西进来。他好想回来再住院。接到他的这封信,我看他留下的地址是驻马店的一个小学,就知道这一定是他妻子的工作单位。我写给他的信,他的妻子一定会先看。所以我就有意给他回了一封长信,里面故意把方霞家里的情况,方霞的情况,把我病的情况都绘形绘色地讲给他听。特别着重讲方霞对我的病的态度。很快我就收到了史进川的回信。他在信中对我和方霞千恩万谢。说是接到我们的信后,他的老妻和家人对他好得多了,把他从小房子中放出来了。看到这一些,我和方霞 不禁相视安慰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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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5 |6 w1 O5 h5 o/ q7 c这时武汉的文革战友们,与我当时刚由英山调回应城时所说的差不多,一个个处境并不好。刚开始时,像徐鸿彩,王军,陈晓云,等人还能来看我,一来就谈笑风生,但不久也都一个个失去了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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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人对我在进行全力挽救。, d/ i: H4 L1 F; H"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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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万大夫来和我商量,说是我国最近引进了一种新药叫“转移因子”。正在选合适的病人进行临床试验,问我愿不愿意接受。我当然不会不愿意。过了几天,万大夫又来对我说,武汉陆军总医院“五、七药厂”生产了一种新药,叫做“四黄注射液”,问我敢不敢用,有没有办法弄到。我说只要有,我就总会弄到的,只要弄到我就敢用。于是我的亲朋好友全体动员。四哥和新坤(我四嫂的娘家弟弟)找人托关系帮我弄到了二十支,王军通过王成秀弄到了十二支,岳母通过关系弄到了十二支。万大夫看到我家人不到半个月弄到这么多,就开玩笑说,你的能量不小嘛。别人弄十支八支都好难的。你一下子弄到了这么多?这应该够用了。这才用四黄注射液加转移因子配合进行了带极大试验性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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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黄注射液里的四黄,指的是中药名称中有黄字的四种苦寒药“黄连”“黄柏”“黄岑”“黄芪”。按中医理论,这四味药是中药里面极为苦寒之药,不会同时出现在一剂药中,而且也不可能用量过大,要不然人会受不了。而这种四黄注射液则是四种共同制成的高浓度制剂。我则用来一次一支地直接注射到静脉血管中,一次就是二十五毫升。这简直相当于我把别人喝一口都要受不住了的东西当成饭来吃一样。8 _8 d: r% Q: z! Y,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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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样治疗十多天以后,有一次万大夫照常在查看我的大便。突然,他睁大了眼睛,叫了一句: “好了,有黄了。”原来是他看到我的大便中发现了黄色了。尽管很少,尽管是在拨开大便后在里面发现的,但这是胆道开始通了的最大迹象。万大夫放下痰盂,长嘘了一口气,一副浑身轻松,如释重负的样子。那种情景至今在我心中如同昨天。# N$ q% {' p-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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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大夫,愿你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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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1 f) }$ v! ?1 v- N' D从这之后,我的病就一天好似一天。几天后大便成了黄色的了,由于能吃东西,所以也每天都有大便了。大便一黄,人就开始退黄了,到元月初,人已经变得从外表看不出有明显的病态,能吃能喝。我也就离开了特护病房。2 ~& e7 d4 V2 p# @8 K: g
$ Y" [# ^" V. x0 J% |) f: y住在特护病房的时候,我的那间房的另外一半也总是没有空过。但哭声也就几乎也没有断过。头一天,听到有病人刚住进时,我们两个与死神打交道的人还要聊几句闲天。什么贵姓啦,那里人啦,病多久啦,转氨酶多少黄胆指数多少啦等等。但都没有我的高得出奇。然而就是这样,一般住进特护病房的人也很少有活着出来的。从住进去起大约总是一个星期左右就听到病人家属的哭声。每听到一次陪伴家属无助和痛苦的惊天哭喊,就意味着一个灵魂上了天。有一次万大夫问我,总是听到自己旁边的病人死去,难道就不怕么?我说,怕什么?自己都面临死亡,还怕看见死人么?终于有一次我听到隔壁的又一个病人死了,那家属惊天动地的哭喊实在是惨不忍听,只好一个人走到园中的一个小六角亭中坐着。这事被万大夫看到了,就叫我说,吴恒春,你不是不怕的吗?我说:“万大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君子远庖厨,事不同理同,我不怕死但怕其悲呀。”万大夫听了一笑说,我给你开玩笑,不要当真。有时连我们都受不了何况是你。在我住在特护病房的二个月中,我的隔壁就死了七个人。我能由特护病房转到普通大病房,无疑是由阎王殿门口打了回转了。( `2 V. y1 z3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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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了大病房,方霞就不用在医院陪同了。她回了家,天天白天来看视我。6 F0 `" e. b2 A
# Q0 S: d) E; A8 Y! U我进了大病房,病友们也很高兴,从此后听故事就方便多了。那一个病房里住了十二个人,我到了后,晚上夜长,无所事事,我就组织病友们讲故事,我当擂台台主,讲故事打擂台。就是他们十一个对付我一个人,任何人讲一个故事,我就还回一个同类型的故事。从此每晚这个病房里笑声不断。更多的是我在开讲如何对待疾病。这个病房里有一个病友叫做吴小宝,是地质学校的会计。在我讲要正视自己的病,心情要乐观不能悲观不要怕死之类的话时,他总是表现得非常乐观大度。白天还时常穿一双高底的鞋子,走着台步唱戏。但他每天早晨总是要晒那湿了的枕头,可见其思想上是如何地怕死。要不是每天都哭泣,能够每天枕头都湿吗。到临近过春节时,他家里送来了一次油炸臭豆腐干子。吃过后引起胃部大出血,从此一厥不振。二天后就变成了一具死尸被抬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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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过春节了,万大夫问我,想不想出去过春节,我说当然想啦。再说不远离这叫人每天都想起自己是个病人的环境也很难真的把病治好。万大夫就说:“那好,你的病能有这个样子,我们也是尽了最大的力量了。再拖下去也不可能更好,你要是同意出院就出院去,出去后能不来就不要再进来。肝病是自愈性疾病,靠医院不如靠自己。但只我活着一天,你就总是我们这个医院的病人,我随时打算收你回来住院。你不来住院也行,每个月充许你回来作两次检查,全免费的。凭你对中西医的认识,很多当医生的都还不如你,我相信你会知道如何对待自己的病。出去后不要乱吃,不要太累,但也不要太把病放在心上。不要总认为自己是个病人,尽量延长你肝功能的代偿期。你对中西医都有比较中肯的评价,大多数我也同意。但有两条我要给你补充一下,一是不要信中成药,那是用来安慰病人的,医院临床从来不用。你只要想一下不难明白,中药每一剂一用就是几味十几味,总数加起来一动就是半斤一斤的,熬出药汤来也只喝二到三次。我们的制药业又没有到能把中药里面的有效成份提炼出来的程度,很多中成药都是把全药研末成粉,再制成丸。这样的药能有用吗?几十粒只当喝一剂中药的几毫升,那是不中的。第二,再强调一下,肝病是自愈性疾病,肝的代偿功能很强,只要你自己注意调节自己的生理和心理两方面,让肝有个自己恢复的机会,肝病是可以自己好的。你不要对医院太迷信。”能对病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位医生已经是把我当成了亲人了。' Y4 [8 S: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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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前二天出院了。是由李胜元开来车,岳父陪同一起来接我出院。我出院时,四病区值班医生护士几乎全数出来送行。临告别时,我表示了对医院特别是万大夫的无限感激。万大夫说:“不要谢我们,要谢就谢你的爱人,谢你自己,我们只作了一个医院能作的最起码的工作。我没有想到你能竖着走出这个医院。现在能够这样子出院。功劳都是你们的,是你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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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3 p+ A; K! e" g5 V6 R从这以后,我坚持了每月来这里复查二次,一年后不再来复查,但总是来看一下万大夫,一九八五年我与人在汉阳三中人工大规模培育猴头菇成功,我选了最好的四对送给万大夫。到一九九七年我由广东回到武汉时听到万大夫的逝世的消息,非常惋惜这个可悲的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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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大夫,愿你在天之灵安息!7 l: D" v5 G$ y% `/ B, g' [
; {: V* I) F0 x) S. Y& O9 q. v" l; {在我住院治疗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意料之中的政治变化。首先是从每天的新闻报道中知道了“四人邦”倒台的消息。这是我住进医院后大约不到十天的事。在“四人邦”倒台前,武汉市的朋友们还川流不息地来看望我,但到四人邦一倒台,就一个也不见了。我真的很庆幸我病得是时候,要是再晚半个月生病,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也不会有人想方设法把我送进医院了。接着武汉因打倒“四人邦”后的政治形势变化,不少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政治审查。首先是王军因分工在武汉工作,文革后期成为了长江日报的主要活动分子,也是反应文化革命的主要笔杆子,所以受到了特别待遇。他终于被收审到监狱中去了,剩下陈晓云一个守住他们的这个家。从王军到监狱后,陈晓云也变得孤孤单单的,到无人可诉苦时,就到医院来讲一下当时武汉的情况。陈晓云是湖南人,但从小就随其父到了武汉生活。她全家都在武汉市,算是在武汉生武汉长了。家住在武昌吉庆里附近。她本人当年是华中农学院植保系的学生。人长得五官清秀,皮肤白晰,性格也非常活跃,善于跳舞,是华中农学院文艺宣传队的队员。文化革命前,因王军是院团委宣传部长,所以他们互相认识,王军就对陈晓云一往情深。到发生了文化革命,王军成了长江日报记者了,这就更加强了王军要把陈晓云追到手的胆量,所以从毕业分配起就紧追不舍。毕业分配后,陈晓云分配到了湖南,她就把调动到武汉市工作当成了对王军提出的条件,这一点王军也没有为难,他通过长江日报社的领导,终于从武汉市政府弄到了指标,把她调到了武汉市一中当老师。: X$ B- G# \ l& q& G! ^5 d2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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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发生最大变化的是徐鸿彩。徐鸿彩是武汉人,也是华中农学院毕业。徐鸿彩是读高中时结婚的,进大学之前,他妻子就给他生下了第一对双胞胎儿子,他大学毕业后又生了两个孩子,毕业后就分配到牛羊加工厂工作。他的父亲就是这个厂原来的党委书记。但从“四人邦”倒台后,他也没有能逃脱审查。这个人与武汉大学的“三涛”就完全不是同一类人,对于专案组人要他乱认些不存在的罪名就死也不肯。这就落了个顽抗到底,顽固不化的罪名,看守得格外的严。到林彪事件后他又说了一大堆不能说的话,处境一日不如一日。到这次四人帮倒台,他看是真的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就只好下定决心,要放弃生命了。他先是从三楼跳楼,但这次跳楼没有成功,只不过是摔断了腿,但也落了个“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的罪名。不仅没有人对于这种非人道的“审查”进行反省,反而对徐鸿彩更加变本加励!这就导致了他第二次跳楼,这次他是接受了前一次的教训,找了个趁人不注意的时间,跑到五楼上往下跳,这就永别了人世,只留下妻子和四个儿女了。后来,徐鸿彩的妻子也神经失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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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N- g! g @6 @, v. c这在当时,我们是各自都自顾不暇,没有办法知道彼此的下落,这还都是以后才知道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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