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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妮:谁予评说(杨之光传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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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9 11:44: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谁与评说

                          伊妮

  隆冬渐近,隔山园的树木,落叶纷披。
  到处是大字报的海洋,猎猎作响的战旗,呈现着惨淡的白,沉重的黑,刺目的红。 1966年l0月底,广州美术学院又来了一群串连的红卫兵,当中有一个 20岁开外的小伙子,着军装,系武装带,右臂箍着鲜红的红卫兵袖章,身材魁梧,英气勃勃。他与别的红卫兵不同,钻进大字报阵中专门挑杨之光的大字报看,睑色渐渐由红变白,由白变青,终于忍耐不住,大步流星地朝杨之光的家走去。没想杨之光那两间寒碜的小屋,一间被贴了封条,一间由铁将军把门。正在不得要领, 只见才26岁的鸥洋光着脚丫,脖子挂着一串钥匙,叭哒叭哒地赶回来,忙叫“嫂子!我大哥情况怎么样啦?”
  “之国,你串连来啦?”正在广州美术学院工艺系任教的鸥洋见到小叔子,两串豆大的泪水已滚下美丽而憔悴的双颊。杨之光被关进“牛栏”和被强行抄家的这些日子,鸥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 过来的。以前她很爱哭,在家里受了委屈会哭,在系里受了委屈会哭。经过“交心运动”和文艺整风后,渐渐变得硬朗起来,泪水也少流了。但这场“文化大革命” 来势汹汹,她以前哪见过这阵仗?那天,被抄完家,杨之光又被押回“牛栏”她偷偷到楼后处理完那批被她机智地“毁灭”的信件后,回到家里,忍不住又趴在床上痛哭起来,感到现实太冷酷了,假如红卫兵和造反派们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就不能够活下去了。她一边哭﹔一边读毛主席语录,用伟人的教导鼓舞自己的斗志,驱 逐自己的孤独,拚命让自己坚强,无论如何要坚持下来。第二天,鸥洋抹干眼泪。又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起来。造反派让她揭发杨之光,她却骄傲地昂起头,说, “不!”造反派说:“杨之光到台湾流浪是有目的和阴谋的!”鸥洋说:“杨之光在台湾时期的一段历史,有日记为证。”造反派说:“日记不能伪造吗?杨之光就 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特务!”鸥洋说:“我与杨之光生活了将近十年,并没有发现他有一丝一毫特务的嫌疑。杨之光要是特务,他瞒不了我﹔我要是知道他是特务,也瞒不了你们。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了事,家里有一点点小事情也瞒不了别人的,全校师生都知道我这个性格。”“鸥洋呀,你这个人真 傻,太单纯。”一个年纪稍大的造反派摆出一副长者姿态,“你天天同老虎睡觉都察觉不到!”欧洋固执地说:“我相信杨之光。他如果真的是特务,这么多年没有 继续作案,没有继续为特务机关提供情报,早也该开除他了!”这些天,鸥洋就这样到处与红卫兵和造反派辩论,成为广州美术学院里著名的“保公派”。
  “保公就保公,”鸥洋抹了抹眼泪,对杨之国说,“反正我也不用装成什么很革命的样子,我就是旗帜鲜明地保老公。老公不是别人说的那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不保?”
  “爱伦妈妈和小红现在哪儿?”杨之国了解到杨之光的大概情况后,又焦急地问。
  “她带小红回上海了。”
  “哦!”杨之国吁了一口气,“我已离开上海多时,到北京串连去了,没见到她们。到上海暂时避避风也好。”
  杨之国安慰了嫂子鸥洋一顿,然后,与他的战友们会合去了。
  杨之国是华东师范大学学生,杨之光的同父异母之弟,是杨妙成与杨之光的继母沈文娟所生。在家中,杨之国是老?,杨之光是老大,兄弟俩相差整整十五岁。杨 之光在上海时,无论对吴家,还是杨家的小兄弟们,都是爱护备至的。杨之国长大了,与大哥挺谈得来,对他也挺崇拜的。大学停课闹革命后,他与华东师范大学的同学北上串连,正巧赶上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广场第三次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被接见完后,见学校还没有开课,本来打算再往四川串连,但挤不上火车,阴差 阳错,来到了广州,就住进了中山大学的红卫兵接待站。中山大学毗邻广州美术学院,过来串连、看看兄长也顺理成章,没想到大哥落到如此下场,觉得广州美术学院的造反派很有点问题。到过北京一趟,被领袖接见过一次,杨之国毕竟见多识广。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目的,本来是要“打击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 派”,广州美术学院某些人怎么专把矛头指向一般群众,尽找一些教授和所谓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来开刀,把青年教师都关进了“牛栏”?就拿他大哥来说,一向自 觉坚持深人工厂、农村、部队体验生活,表现工农兵的光辉形象,又怎能算是“反动学术权威”呢?况且,中央已有指示,不准私设拘留所。广州美术学院革委会却 还在“牛栏”四周筑起栅栏,说什么“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大搞“牛栏”的基本建设工程,还坚持认为“牛栏不是拘留所”,这符合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打击 一大片,保护一小撮,不管是谁,这种做法也是过激和过左的!他在华东师范大学就看不惯这种情况,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校友成立了一个战斗队。他因父亲历史不好,不属“红五类”,便专门躲在幕后策划,被敌对派的人称为“狗头军师”。后来战斗队因串连之故星散。到广州美术学院了解到这里的情况后,他回到中山大 学,将情况与从东北、湖南、上海、北京等地串连到一起来的十几位红卫兵一说,他们都义愤填膺,一拍即合,迅速成立了一个硬骨头战斗队,表示要与广州美术学院“一小撮”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造反派进行“坚决斗争”

  这天中午,杨之国来到广州美术学院饭堂就餐,刚巧碰到牛鬼蛇神们排队前来买饭。他一眼 就瞥见了杨之光,只见他憔悴而老态,菜色的脸上已不见一丝儿昔日的光彩。杨之光也马上认出了他。但四目相对,却碰不出火花。大哥躲闪小弟的目光,赶紧低下 了头,连招呼也不敢打,脸上露出惊惶、愧疚、不安的神色。兄长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令杨之国心里感到很难过。他匆匆吃过午饭,紧了紧腰际的武装带,正 了正右臂上的红卫兵袖章,径直找到广州美术学院革委会的头头说:我是华东师范大学硬骨头战斗队的,我们要见一见杨之光!
  
革委会的头头见来者不善,支支吾吾地说:已经有不少外地红卫兵来找过他了……”
 我是杨之光的弟弟杨之国,杨之国开门见山,自报家门,我一定要见他,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如果他真有罪,我会帮助你们说服他向你们低头认罪!”
  
革委会的头头未料到他就是杨之光的弟弟,也未料到杨之国会提出这种要求,拒绝说:不成!”
 杨之国振振有词地说:一个人就是真犯了罪,亲人也有探监的权利,况且杨之光还没有定罪!”
 革委会的头头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会,见搪塞不了,便答应了杨之国的请求。会见的场地安排在雕塑系牛栏旁一间空置的房间里。一切都颇像电影中三堂会 的场面:正中摆了一张长桌子,这头坐着杨之国,那头坐着杨之光,两旁坐着革委会的两个头头进行监视。杨之国血气方刚,声音洪亮,对着杨之光大声问:大哥,你为什么被关进牛栏?”
 杨之光瞥了一眼革委会的头头,低垂着头,嗫嚅说:我有罪……”
 大哥,毛主席 教导我们,说话要实事求是。你要考虑清楚,不要作伪证,不要作假交待。你如果是真心帮助红卫兵搞清楚你的历史问题,就一定要事实求是。说到这里,杨之国 念念有词地向杨之光背诵毛主席的有关教导,要他实事求是地向组织讲清楚自己的问题。他的潜台词最清楚不过了:大哥呀,你不能为了一时过关而提供假证词,你 到台湾本来是去流浪的,如果承认了是美蒋派回来的潜伏特务,那样反倒害了自己。他提高了声音:你不能欺骗组织,不能欺骗人民。大哥,你要听我的话,听毛 主席的话!
 杨之国,你别再说了!”听出了一点道道来的革委会头头,马上制止杨之国,你是在暗示杨之光!”
 我让杨之光听毛主席的话,错在哪里?”杨之国寸步不让。
 革委会的头头气极了,连声大叫:停止!不准再见了!
 结果,这个接见会不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所有广州美术学院的人都愣住了,只见原来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已被一种内容全新的大字报全部覆盖,每一张大字报都是炮轰广州美术学院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堡垒的,并让革委会的头头三省其身,清醒头脑,不要转移了斗争大方向,要求他们立即按照中央精神解散牛栏。原来,杨之国在接见会过程中,发现学校搞的仍然是中央已经明令停止的逼供信那一套,味道很不对头,回去跟鸥洋一讲,嫂嫂完全赞同小叔子的意见,也得到了广州美术 学院一部分红卫兵的同情和支持,在他们的帮助下,迅速搞来了一大批纸张笔墨。杨之国便和他的硬骨头战斗队的十几个成员,在一夜之间,每人写了十几张大字 报,硬是将广州美术学院原来的大字报给覆盖了。全校顿时哗然,闹翻了天!不少牛鬼蛇神的家属们一直忍气吞声,终于见到有人为他们出头做主,都暗暗觉得 很解气。有人甚至说:杨之国来解放我们了!”“杨之国要救杨之光出去!”一夜之间,杨之国这个名字比杨之光还要闻名。
 杨之国为自己 的杰作得意了一整天。第二天,他又精神抖擞地率领他的战斗队,浩浩荡荡开进广州美术学院。一进大门口,只见里面又变回了原样:他们昨日覆盖别人的大字报, 早已被人还以颜色,严严密密被覆盖了。主教学大楼的正门,还用扫帚新刷了一副对联:横批是杨之国听着,上联是难兄难弟,下联是鼠狗一窝。每个 字有竹箩那般大,从主楼的两边顶上一直垂到地下,墨气淋漓,字刷得真漂亮!杨之国打心眼里欣赏这几只大字的笔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走到哪里,就被造 反派和红卫兵追到哪里,缠着他进行辩论。他也不回避,发挥自己的口才,据理力争,侃侃而谈。辩论到紧张处,为避免发生不测之事,便大叫:要文斗,不要武 斗。
 这场当时被称之为华东师范大学红卫兵与广州美术学院造反派之间的大辩论,引起了一场很大的冲击波,把学院家属中原来一些不 满的情绪调动了起来。原先缩着不敢说话的、有冤无处诉的人,都贴起了大字报来。这对广州美术学院革委会当局连成极大压力,不得不在11月中旬分期、分批释 放了部分牛鬼蛇神回家,并关闭了大部分牛栏。被释放者牛鬼蛇神的帽子却没有摘掉。
 杨之光有气无力地提着行李走回家中,没 有露出一点惊喜之色。他感到。弟弟来广州美术学院大闹了一场,自己虽然打心眼里感激这种骨肉之情,但总觉得有一点不祥之兆。广州美术学院的造反派能忍受这 口气吗?到头来会不会发泄到自己身上?他回到自己那间卧室兼画室的居所前,只见陈旧的木板门上,还贴着几张严严的封条。他犹豫了一下,继而想,既然 已经解散,人也放回来了,也该让自己住进去了吧。于是,与鸥洋一起动手揭了封条。刚推开门,只见被抄过家的现场依旧,造反派认为应该搬走的东西都被搬 走了,未及搬走的画稿、书籍、文件、书信等对象,狼藉一地,盈数尺厚。那都是他平时十分爱惜的,一件一件,逐年逐月积累起来的精神财富呀。杨之光突然血往 上涌,痛苦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才铁青着脸,跺着脚,阴沉沉地说:我这辈子再也不画画了!”
 一辈子视绘画如生命的杨之光,忽然冒出这句话来,显得很决绝,很可怕。鸥洋很担心杨之光会出事,连忙劝解说:算了,算了!反正抄家这事,又不止我们这一家。说罢,连忙动手清理房间,打扫卫生。
 其时,由广州美术学院的造反派精心组织的一次大型黑画展览已经开幕,把那些被认为有 问题的牛鬼蛇神们的作品,都亮了出来。油画家郭绍刚曾为鸥洋画过一幅肖像画,画中的鸥洋穿着一袭花衣衫,还画得挺传神的。但此画被当作黑画展出时,画 面被打了一个很大的叉。鸥洋看了后,觉得没有什么道理。许多好画也被当作黑画来批判,更是叫人觉得有点颠倒是非的味道。鸥洋这人的心就是透明,老是藏不住 话,在展场当着许多造反派与红卫兵,用节奏奇快而响亮的嗓子叫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黑画?反党反社会主义、攻击共产党的作品才算黑画呀。我们目前一定要分 清敌我,办事要符合党的政策……”引来众人侧目。她觉得很有必要将自己的观点亮出来,便又约了另一位持有相同看法的老师,写了一张大字报,与造反派们进行 辩论。她振振有词地说:举郭绍刚画我的肖像为例,是因为他歪曲了我的形象,所以是黑画﹔还是由于我是个人,所以算是黑画?我还是一个普通群众,还 没有被打成牛鬼蛇神嘛。你们把我的肖像当成黑画,说明你们根本还弄不清黑画的标准是什么…··”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造反派头头始终绕开什么才算黑 这个辩论焦点,冷冷地说:这个黑画展览怎么没有杨之光的画?”
 鸥洋一听,一下子蹦得老高:杨之光的作品都是反映工农兵的,他根本没有画过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画!”
 怎么没有?”那个造反派头头说,他画了许多画,都是黑画。
 你们找出来看看!”鸥洋毫不示弱,要不,我们辩论辩论!
 于是,他们决定就在那天晚上举行一场辩论会,辩论的题目就是《杨之光到底有没有画过黑画》。鸥洋已经发现,这次杨之光不管怎样挨整,但他的学生,并没有 太多的人参与去轰他,他带的那个毕业班,也并不大介入杨之光的事。于是,鸥洋到处串连杨之光的学生,期望他们作出响应,加入她的阵营,参与当晚的辩论会, 站在她的立场替杨之光讲两句公道话。但学生们慑于时势,对鸥洋说,我们既不批杨之光,也不介入你们的辩论。鸥洋一时觉得很失望,觉得不能强人所难,相信自 己只要坚持的是真理,不会驳不倒他们,于是跑回家中,拿起《毛主席语录》,翻呀,念诵呀,用《毛主席语录》将自己武装起来,作好一切准备。
 杨之光见她风风火火的,问:你忙乎什么?”
 我要与他们进行一场大辩论!”
 当杨之光弄清原委后,害怕得脸刷地变白了。糟糕!糟糕!”他连声恳求她说,你去惹这个事于嘛?你不要再给我添乱子好不好?我刚刚被放了出来,你又去跟他们辩论,说不准又要让我倒霉!你别去,我求你了!”
 不行!”鸥洋态度坚决地说,这件事不能含糊,始终要找一个机会说清楚。对黑画总该有一个标准吧!他们也不能乱来,我也应该坚持真理吧!”
 鸥洋!”
 你别管我。我一定要去辩个一清二楚!”
 19661 118日晚上,做足一切准备的鸥洋怀揣《毛主席语录》,不顾杨之光的阻拦,昂头挺胸地到美术馆楼下大厅的辩论场地。现场已黑压压地站满 了看热闹的人群,有不少是外地来串连的红卫兵。辩论双方的阵营,造反派那边有十几人,已经严阵以待﹔鸥洋这边,只有她一个,形单影只。形势相当悬殊。但鸥 洋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辩论开始,造反派轮番上阵,历数杨之光之罪恶。鸥洋沉着应战,每辩一论点,先背诵一段毛主席的有关教导。《毛主席语录》是 当时被视为战无不胜的法宝,她记忆力好,又伶牙俐齿,声音既尖且高,话一出口,像连珠炮,像机关枪,哗啦哗啦,嘀嘀哒哒,造反派们很难找到插话的缝儿。她 堂而皇之地跟他们打了一番语录仗,然后,切人正题说,杨之光是解放后由党和人民培养出来的画家,他的作品,是按照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制定的方针,深入工农兵生活创作出来的,如果这也叫作黑画,难道你们想将矛头指向毛主席吗?接着,她将话题转向与她辩论的造反派,轮流质问他们,你创作的 ××作品,难道符合毛泽东思想吗?你创作的××画,难道不比黑画中许多画更黑吗?原来,造反派之中许多人,平常也创作过钟馗像、猪八戒背新娘之类的神 话传说作品,用文化大革命这个特定时代的要求来衡量,的确不很革命……堂堂十几个造反派大员兼革委会头头,与区区一介小女子兼牛鬼蛇神家属舌战, 居然尽处劣势,辩论越深入,越让鸥洋占尽上风。他们感到理屈词穷,难以应对,在众多围观者面前丢尽颜面,讨个没趣,便大声斥责鸥洋打横来蛮不讲 ,不得不提前结束辩论。
 鸥洋好开心。她亲眼见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人们在一种非理性的疯狂热情支配下,已变得父不父,子不 子,夫不夫,妻不妻。妻子揭发丈夫成为时尚,儿子押老子游街被视作风流,就是不讲一点儿公理,不讲一点儿原则,更没有一丝儿人情味,不少人在亲情的崩溃中 默默含冤饮恨!现在,她与小叔子杨之国一样,坚信公理,坚持正义,坚信自己的亲人清白,敢于声称自己就是保公派。她虽然没有惊天动地之语,没有响遏行 云的动人旋律,却凭着自己一份对丈夫的爱心,和三寸不烂之舌,几乎是用蚍蜉撼大树的勇气,不自量力地在逆境中进行抗争,道出人间一点真相。她 相信,胜利将与自己同在。
 但她在夜色中刚走出不远,一个一直在旁观战的红卫兵跟了上来,悄悄地对她说:鸥洋老师,我是从外地来串连的,参加了你们的辩论会。你走后,他们现正在那里开会,说你太猖狂了,正设法要对付你呢。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话毕,又悄悄隐身而去。
 鸥洋冲着他的背影说:不怕!我已经豁出去了!”
 半夜里,鸥洋与杨之光刚刚睡下,突然全校警铃大作,气氛相当恐怖。紧接着,高音喇叭大声呼喝起来:全校革命师生员工,马上到教学大楼前面紧急集合!牛鬼蛇神杨之光马上滚出来!”
  杨之光一听,马上吓坏了,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立即起床穿衣,赶紧出门。狼狈恐慌中, 没有忘记察看一下自己胸前的毛主席像章扣好没有,然后,跌跌撞撞地奔到教学大楼前。到达现场一看,只见教学大楼前灯火通明,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全校师生, 几百双眼睛紧紧盯住自己。他打了一个寒战,内心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我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点我的名,并要我出来?正在不得要领,高音喇叭又呼喝 道:杨之光,滚到前面来!”话声刚落,便有造反派将他推推搡搡地拥到台前,按下他的头,还勒令他解下胸前的毛主席像章。他颤抖着声音问:我热爱毛主 席,为什么……”
 你不配!”
 杨之光发现自己连热爱毛主席的权利都已经遭到剥夺,一串热泪忍不住滚下双颊来。
 紧接着,主持会议者宣布:牛鬼蛇神杨之光无视红卫兵和造反派的命令,私自拆开房间封条,这是他反攻倒算的危险信号!现在,我们勒令杨之光马上滚回牛栏!
 陪着杨之光到现场的鸥洋马上听明白了,原来是学校的造反派们刚才辩论不过她,便找茬子要将杨之光重新打回牛栏,蓄意报复!杨之光听完宣判后,顿时脸 色惨白,心里既埋怨鸥洋,又感到在一些人的蓄意陷害中,自己在劫难逃。在红卫兵的押解下,他回家收拾行李,重新回到告别了没几天的牛栏。其时,关山 月、胡一川和油画家、学校党委委员谭雪生等问题严重的几个人,仍然被关在牛栏。他们见到杨之光回来,惊讶地问:杨之光,你怎么又回来啦?欢迎, 欢迎。
 但杨之光重新被打入牛栏后,就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绝望思绪之中。自己从台湾流浪回来后,无限热爱祖国,向往光明,苦苦追求 进步。50年代曾动员说服母亲爱伦将家藏的希世珍品——十几张古代字画碑帖(包括唐人写经真迹)捐献给学校图书馆,供教学研究之用。母亲也很努力地成为上 海市先进工作者。自己的画获得国际金质奖章,为祖国争得了荣誉,十几年来,为国家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绘画人才……我到底哪一点做得不对,到底哪一点对不起 党,对不起组织?下周矶农场劳动改造时,总是严格要求自己,不论如何苦如何累,都挺过来,熬过来了,没有一点点儿埋怨的意思。但为什么总是如此倒霉,无论 自己怎样改造来改造去,都是一个永远改造不好的知识分子,连下部队深入生活也被诬陷为刺探军情?为什么自己一辈子对党忠心耿耿,到头来总是得到相反的结 ?为什么总是有人在绝人之路,欺人太堪?自己还有什么前途呢?都已经放出牛栏了,忽然又抓起来,当众羞辱你,糟蹋你,人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 ?是否还有生存的可能?想到此,他带气带恨,禁不住涌起一阵深深的、绝望的悔意:自己当初不该画画,不该当老师,不该向党交心,不该相信组织,不该相信 一切人,也不该做人!至此,他忽然变得万念俱灰,呆呆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打定主意之后,他瞒着众人,悄悄找了一根结实的绳子,悄悄选择了牛栏前土冈上 一棵高低正好合适的树,悄悄写了一封有十几页纸的遗书,把一切想讲的、连平时不大敢说的话,都写进去了。然后,藏在枕头底下。在隆冬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他悄俏爬起床,像幽灵一般闪出牛栏的门口,走到那棵他已经不知打量过多少次的树下,冷静地垒起石头,往树丫上挂起绳套子,准备伸长脖子往里钻……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老杨呀,你是好人呀,我们都相信你的。你不能这样……”
 杨之光吓了一大跳,双脚一软,滑倒在地上。透过夜色一看,原来是同在牛栏中的油画家谭雪生。他早就注意到杨之光怪异的举动了。一股感动的热流顿时冲击着杨之光全身,禁不住嗷嗷大哭起来,那悲惨的哭声刺破了隔山园夜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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