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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处决罪犯这档子事是属于保密的,以什么方式处决?在什么地点处决?老百姓是不知道的,更别说被人溜进执行现场瞄上一眼。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市里区里开公审大会信息是公开的,而每次公审大会后必定有几个“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罪犯被拉到刑场执行枪决。于是一些闲来无事的人便会在公安布置警戒之前,早早“潜伏”在刑场周围,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执行过程的大概。
解放后一直到八十年代这段时期,上海枪毙罪犯的主要刑场在位于虹口区西北角的广粤路上,那里有座人工垒起的土丘,人称“靶子山”,山下正南面有片开阔地,这里就是民间所称的“靶子场”。这个靶场原本是日本人侵占上海时修建的,解放后,这里平时是民兵和学生军训打靶训练的场地,而真正出名的是作为枪毙罪犯的刑场。
那年代,我居住的地方和学校离靶子场不到5公里的路程,平时和同学经常到那一带玩。文革开始后,社会秩序大乱,不法分子趁着社会处于无政府状态,刑事犯罪十分猖獗,市里经常召开公审大会打击各类犯罪现象,有一次公审大会后,竟然有六十几个罪犯被拉到靶子场枪毙。靶子场越是闹猛,那些“潜伏”一族越是活跃,那时经常听到“同学的同学的同学”所谓亲眼所见,说是:那个白头发老头子吓得鼻涕眼泪一大把,馋吐水拖了一尺长;那个罪犯推板,还呒没开枪人就瘫在地上了,弄得人家枪也不好打;那个开枪的公安眼火不准,没打中要害,犯人掼下去还在动,只好再补一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这些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无人去深究,大多数人就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听过算过。但对于我们这些定力不足的学生子,还是蛮有点吸引力的,于是,我们都有些异想天开,哪天也让我们去见识见识,到底哪能枪毙人的。终于,在1972年的秋冬季节,我们一帮人的这个念想实现了。这件事的实现来源于一只电话。
关于这只电话,容我在此插一段文字讲一件趣事。时间到了1972年,文革进入中期阶段,那时,人们对文革的热情已大大降低,社会大众人心思稳,希望国家恢复正常状态的思想情绪渐成主流。最为突出的事例是当时社会上传说要召开四届人大,人们把四届人大的召开当做国家安定,文革结束的象征,一时关于四届人大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与此相对应,学校也开始抓教育质量,连“四人帮”在上海的爪牙徐景贤也说,现在有的学生连“大娘”和“大狼”、“上调”和“上吊”都分不清。于是,各个学校闻风而动,在教育革命的框架下创新抓教学质量的方法手段。我所在的那所学校蛮有创意的,搞了个以“教育革命探索”为名义的项目,后来上面讲,毛主席早就把教育革命的大方向定下来了,你们还探索什么!无奈马上改名叫“教育革命实践”。这个项目以我们班级为试点,全班拉到一个叫“绿化工程队”的单位,边劳动边学习,名曰开门办学。当时学校领导考虑到社会上的传说一旦落实,后续的事体很多,为方便起见要我留在学校不参加这个实践项目,临时安排我在同届的六班插班上课。
六班是个很有趣的班级,上课时,下面的讲话声音比老师的声音还要响,经常是老师讲老师的,下面讲下面的。于是,工宣队的强力人物常庄来实差,如果哪次某个学生被捉到“现行”,轻者批评教育,重者被吊出去办学习班。经常来抓纪律的是工宣队的邱师傅,同学们叫伊“邱瘪嘴”。邱师傅30来岁,并不像叫的那样,人长得蛮英俊挺拔,再加上复员军人出身,抓学生纪律很有一套,许多学生都怕他。那一天六班照例闹哄哄的上着课,突然之间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同学之间小声地传话:“邱瘪嘴!邱瘪嘴!”,我侧过身向窗外望去,发现邱师傅与往常大不一样,平时像个侦察兵总是躲躲闪闪的,要么露半张脸,要么假装路过,低着头走过教室,今天则一反常态,满脸铺满红光,眼睛闪着光芒,站在窗子的贴贴中央。这时,只见邱师傅举起握紧拳头的双臂,全然不顾正在上课的教师,用兴奋而又急促的声音大声向教室里喊道:“同学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四届人大召开啦!”
起先,教室里寂静了几秒钟,突然像火山爆发一样爆发出一阵“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呼叫声和怪笑声。实际上大家都清楚,呼口号并不是真的在祝福领袖,而是庆幸自己没有被捉牢,同时又可以借机大肆发泄一通。接着,邱师傅通知我下午到区里开紧急会议,又把区里来电的事简单说了一下。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区里来电话正好是邱师傅接的,对方通知下午派一个红卫兵干部去区里开会,有紧急任务。邱师傅自作聪明,问人家是否四届人大要开啦,对方电话里不方便讲,只“嗯、嗯”了两声,结果七里传了八里,闹出了这段笑话。
下午,我按着电话通知的要求到了海南路10号开会地点,原来所谓的紧急任务与四届人大浑身不搭界,是几天后有个公审大会,会后要枪毙一个罪犯,要到会的各个学校组织红卫兵到靶子场去做纠察,我们学校摊着100名。几天后,以我们这届为主的100名红卫兵开赴执勤地点——靶子场。
到了现场才明白,原先听到的那些绘声绘色的传说,大都是凭想象编造出来的,或者至少是打了很大折扣的,因为执法现场的组织、警戒十分严密,不可能让外人看得那么真切,连眼泪鼻涕都看得清楚。现场组织的实际情况大体是,大约四五个小时前,公安就开始清场布置警戒,靶子场南面是市区方向,进出的通道只有一条广粤路,于是在广粤路靠近广中路的地方设一道关卡,无关人员和车辆一律不准进入;关卡里面,靶子场的周边实行清场,只要看见有闲人,就立即把他们驱赶出去;靶子场的北面是宝山方向,那里有一个村落和一片农田,情况比较复杂,后来能溜进去的人大都“潜伏”在这片区域,那些人一直到临近执行时,才陆陆续续冒出来,这时公安看看也不影响大局了,就眼开眼闭放他们一码。这些人往往都聚集在执法点东北角的靶子山半坡上,那里离核心地带至少也有150米以上,人数多的时候可能有个千把个人,远处望去,层层叠叠,闹闹哄哄,紧张兮兮,不过倒也能烘托出一些气氛。
我们学生子到现场做纠察一般不会派重要用场,要么在广粤路的关卡上执勤,要么在最外围拦成一道人墙,如果位置不好的话,基本看不到什么。但幸运的是,我们学校的执勤位置被安排在刑场的西南面,身后是一个解放军的农场,那里没有什么闲人,因而也没有什么压力,这为我后面的仔细观察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再说我们这道人墙的里面,从最里面的核心点开始。所谓核心点,就是枪毙犯人的位置,那是一块五六十公分见方略高出地面的土墩,犯人就跪在那个土墩上等待吃枪子。公安的第一道防线设在土墩后面半径10米的位置,这个区域里等一下会有很多人。公安防线外面大约五十米的位置是第二道防线,由“上海民兵”把守,这道防线后面再隔50米,才是我们这批臂膀上别着红卫兵标志的学生防线。从第三道防线到核心点,少说也有100米,说老实话,如果不是后面整个防线变形纷纷向前靠去,我们这个位置也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就是这样三道防线构成了整个现场的警戒体系。
那天我们按规定时间来到执勤现场,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大约两个小时后,远处传来警笛声,聚集在靶子山半坡上的人群开始躁动,随着警笛声越来越近,一支车队驶了进来。这支车队有大大小小车辆靠十辆,包括警车、面包车、救护车等,但押送犯人的车辆并不在里面。车队里首先下来一批穿制服的公安,看似忙忙碌碌杂乱无章,实际上每个人都在根据自己的具体任务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这些人里包括行刑者以及他的副手,有法医,有拍照的和其他工作人员。所有这些人里面,行刑者的地位最高,他被特殊保护起来,此时,他甚至连枪都用不着摸,所有的枪械检查和后面的子弹上膛等,都由副手负责。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为行刑者配了一个B角,以防不测。行刑者行刑完毕后,一切事情都不用他管,独自上车,然后悄然离去。这些都是我通过近距离观察得到的印象,后来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碰到了这次行刑的B角,他证实了我的这些看法。
那天在这批有任务的公安下车后,又有10来个人随后下了车,男男女女,服装也不统一,我一直搞不清这批人是干什么的,从我的观察分析有两种可能:或是人犯所在单位、街道居委的领导,或是公安的关系户,专门安排那些人来看热闹的,反正这批人中,后来也闹出了个笑话。
大约又过了半小时,随着警笛声再次响起,押送人犯的警车到了。接下去的事情从开始到结束总共不超过五分钟,而最核心的那件事从人犯下车到行刑完毕,仅10多秒时间,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这时就像听到命令似的,我们的防线开始变形,因为大家都知道,枪声一响,我们的任务即告完成,于是我们随着工人大哥的队伍向内靠拢,几乎和第二道防线贴在了一起。谢天谢地,我的视觉角度非常好,能清楚地看到人犯从下车到行刑的整个过程,距离大约五六十米。
人犯下来了,五花大绑由两个公安押着。那人名叫蔡宗声,号称“人民大道一只鼎”,定的是流氓教唆罪。我第一眼的感觉,那人的脸色像猪肝,和身上穿的咖啡色棉袄混成一体,年纪大约40多岁。这时,整个靶子场静的出奇,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一群人上,这群人总共五个分成两排,前排当中是人犯,两边两个押送的公安,后排两个人,当中一人两手空空,边上那人半举着一把枪口朝上的****,****看上去较大有些笨重。这群人快步向前走着,前面10几步就是行刑点,在离行刑点还有三四步路时,第一个动作出现,举枪的那位公安把枪平移给边上的那位,完成动作后再前行两步就是那个土墩,这时,第二个动作来了,只见两边押送的公安用膝盖朝着人犯膝盖后面的凹凹里一顶,扑通一下,人犯就顺势跪在了那个土墩上。此刻,一个组合动作在同一时刻发生,先是两个押送的公安同时迅速向侧后方跳出,就在手脱离人犯的那一刻,行刑者压下枪口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行刑结束!整个过程环环紧扣、严丝合缝,不得不叹服公安训练有素。
再看那个人犯,枪声响起,人犯就像一只装满砂子的麻袋毫无生气的一头栽了下去,后脑立刻喷出一股血柱。这时,一群人涌上去,其中一个拿了根不锈钢细长圆棒,朝后脑那个枪洞戳下去,又在里面捣了捣,拔出来往泥地里插了几下,把血污揩掉,然后拿报纸使劲擦拭着;另一个把蜷缩着的人犯裤脚一拎,身子挺直后正反面连拍几张照片;然后又有几个人上来把尸体放上担架,抬上一辆停靠在旁的救护车,车门一关,那辆救护车兀自开走了。再找那个行刑者却早已不知进了哪辆车,原来枪声响后副手即接过那支枪,现在正用报纸擦着那把枪上的血污呢。所有的这一切,在外行人看来似乎有点杂乱,其实是忙而不乱,几分钟后所有的工作全部搞定,一阵警笛声后车辆都不见了踪影。
那天行刑现场还发生了一件笑话事体,就在枪声响起时,有两个人同时倒了下去,一个当然是罪犯自己,一个就在前面讲过的那个观摩人群里,倒下去的是个女的,结果人家公安在收拾现场,她被人扶起后,几个人在帮她拍灰,弄得现场蓬灰很大。我们就站在后面看得真切,真是让大家嘀笑皆非,有同学讲:“胆子噶小,还来看啥昵!”
这件事离现在已过去40多年,那天我们的队伍哪能去的,哪能回来的,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倒是整个行刑过程记得清清爽爽,我这只脑子也真能“抓大放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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