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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强:和习仲勋在一起的7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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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3 01:26: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机缘巧相识


  西大当时有相互对立的两大“造反”组织——“西大文革筹委会”和“西大文革临委会”,筹委会势力大,临委会势单力薄。为改变“颓势”,临委会的红卫兵潜入洛阳,半夜秘密抓住下放洛阳、时任洛阳矿山机械厂副厂长的国务院原副总理兼秘书长习仲勋,想以此作为他们取得“文化大革命伟大成果”的见证。


  当时,习仲勋和秘书范民新一起住在洛阳矿山机械厂的招待所。他后来告诉我,他被临委会的红卫兵抓到后,被迫换了衣服,戴上口罩,押上火车,装成病人,并被勒令不能讲话。说来事有凑巧,就在西大临委会红卫兵抓捕习仲勋的过程中,康生在接见西安红卫兵代表的会议上明确表示:“西安市大专院校文化革命联合指挥部”是保守组织。此言一出,联指顷刻解体,其旗下的“西大文革临委会”也立时解散。抓到习仲勋的临委会红卫兵半路上突然听到消息,顿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处理,于是把习仲勋带到离西安不远的红安公司(现西安飞机制造公司前身)隐藏起来,一边交工人批斗,一边和筹委会联系,愿意把习作为“见面礼”,以便让自己改换门庭,加入筹委会。筹委会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于是,1967年1月10日半夜在三原县阎良镇的红安公司接收了习仲勋。

  车到红安公司,一场批斗会刚刚结束。只见礼堂的舞台下,站着一位50多岁的老人,身材魁梧,体态端正,他就是习仲勋。
  “虎”落“半边楼”

  返回学校,已是11日清晨。我们把习仲勋交给学校筹委会主任。正准备回宿舍休息,我却被筹委会副主任叫住,他告诉我,筹委会决定把“监改”习仲勋的任务交给我。并对我说,习仲勋是中央早已点名的“三反分子”,只要他留在西大,就说明我校文化大革命取得了“伟大成果”,只要防止他逃跑、自杀或被对立派学校抢走、偷走,就算我完成“任务”。我不好推托,接受了任务。


  筹委会副主任领着我和习仲勋,来到学校3号学生宿舍2楼,在全部上锁的房间中,打开了全层最隐蔽的34号房间。他告诉我,这就是学校为习仲勋安排的住处,并要我搬来被褥,和习同住,随时监督他的一举一动。我们当时住进的3号学生楼,后来被称作“半边楼”。


  我从学校红卫兵接待站找来两条棉被,一铺一盖,给习仲勋准备了一个简单的床铺。接着,又从原来的宿舍搬来我的被褥,安置在另一张床上,从此开始两人长达72天同处一室、朝夕相伴的特殊生活。


  安顿停当后,已到了午饭时间,我这才意识到习仲勋的吃饭问题还没着落。他在下放洛阳期间,生活开支一直由秘书代管,他身上从来不带钱,这次半夜被抓走,更是两手空空。我找到筹委会负责后勤工作的副主任,他让我到后勤部去借,但后勤部既无粮票又无现钱。我不忍心让一个人地两生的老人饿着肚子,于是就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此前,我和几名同学准备步行到井冈山,预借了一年的助学金和粮票;但两个月后即结束串联,从武汉回到西安,当时手头还有剩余的几十元钱和粮票。于是,就用其中的一部分代习仲勋买了一个月的饭票。


  下午,原先“捉拿”习仲勋的临委会红卫兵找到我们住处,要习仲勋归还他从洛阳到西安途中的食宿费十多元,我又代他还了这笔钱。习仲勋要我暂时代他垫付生活中的一应开支,并告诉我,他会写信告诉远在洛阳的秘书范民新,让他寄钱过来,寄来后一并还我。我按习仲勋的要求,代他买了洗漱用品和餐具,还买了一顶帽子和几包“大前门”牌香烟。这笔开支,共用去10元左右,我用一个小本,记下了每笔开销的数目。一个月后,范民新从洛阳寄来60元钱,我扣除习仲勋欠我的钱,剩下的作了他日后的生活开销。


  长安对话夜

西安1月,夜长日短。停电的日子,吃过晚饭,睡觉还早,我们就关起门来,在黑暗中用闲谈来打发时间。开始时,闲谈的内容漫无边际,渐渐地,有了一定范围:高层内幕、领袖趣事、国家旧闻、京都风情……再后来,慢慢转入对中央领导和开国元勋的评价。习仲勋对毛主席的崇敬自不必说,对周总理的敬佩之情更是溢于言表。谈起林彪,他只说林很会打仗,对江青更是从未提及。使我惊奇的是,对“反党集团”的头目彭德怀,对“党内最大的走资派”刘少奇、邓小平以及“二月逆流”的“黑干将”叶剑英、李先念、陈毅等老同志,他仍然充满感情,竟能当着我这样一个“监改”他的红卫兵实话实说。他的言谈使我感到善良老人的真诚与直爽。我也毫无保留地谈我的家庭情况、求学经历、个人喜好以及当时的迷茫与彷徨。漫漫长夜里,空空小屋中,一个是有书难读的热血青年,一个是壮志难酬的落难老人,就这样隔桌对坐,倾心交谈,虽然近在咫尺,气息相闻,但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互不设防的随意交谈,坦诚相见的心灵沟通,使两人都感受到了被人信任和理解的愉悦,因而不再感到孤独寂寞。


  习仲勋在夜谈中多次告诫我,特殊的年代,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参加武斗,不能去打、砸、抢。“文革”中,我没有写过一份大字报,没有参加过任何形式的打、砸、抢,没有在任何场合发言批判过任何人,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形式的武斗。作为红卫兵,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要做到这些,其实是很难的。我能做到这些,与他的教导有着直接的关系。


  “检阅”西安城

  1月19日下午,筹委会副主任沈农安告诉我,20日上午全市要召开50万人参加的批斗会,习仲勋是批斗对象之一,要我全程陪护,绝不能让别人把他抢走。


  回到宿舍,我把消息告诉了习仲勋,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同时也为第二天的大会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习仲勋有膝关节炎,为防止批斗会上罚跪时膝关节受损,我给他找来一副护膝,又借了同班同学苗鹤田的一件军大衣,准备第二天让他穿上。


  20日早饭后,批斗大会组委会派来一辆小车,拉上我和习仲勋,到了西北工业大学,和另一辆小车会合,那辆车里坐的是关在西北工业大学的另外两名受批斗的对象。然后两车一起来到西北军事电信工程学院,再和另一位西军电所关的“黑帮分子”会合。


  三辆小车进入陕西省政府,来到黄楼小礼堂前。我带习仲勋进入礼堂,看到里面已集中了五十多名批斗对象。他们每人胸前都已挂上写着“三反分子”等名号和姓名的纸牌子,有的还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这些人中有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书记刘澜涛等,还有陕西省作协的作家杜鹏程等。习仲勋等人的进场,引起场内个别人的一阵小语。现场的红卫兵给最后到场的习仲勋等人戴上预先制好的纸牌子,可能是事先准备不足,后到的习仲勋等人都没有戴高帽子。


  这时我才发现,其他批斗对象都是“单刀赴会”,只有习仲勋由我陪护。批斗会结束,批斗对象被押下主席台,推上一辆大卡车,每辆卡车上涌上十多名红卫兵。我挤上了习仲勋所乘的卡车,挪到他身旁,保护他。


  习仲勋被两名红卫兵押着,站在第一辆示众车上,头被压得低低的,前额几次都快要碰到车厢的前沿上了。我不顾其他红卫兵的阻挠,挤到车前,用双手紧紧抓住他额前的车厢前沿,以防他的头脸受伤。这一招果然奏效,他的前额和面部多次重重撞到我手背上,其他受批斗对象由于没有这种特殊保护,从卡车上下来后,很多人的头面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碰伤。被斗的对象上了原来的小车,被送回各自原来被关押的地方。


  换车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由于人多车杂,批斗对象一时很难找到原来乘坐的小车。此时此刻,我非常紧张,生怕别的单位乘乱抢走习仲勋。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很难向学校筹委会交代。好在费时不多,小车司机就认出我和习仲勋,我们俩钻进小车,逃命似地回到学校。


  回到学校住处,习仲勋情绪低落,满脸无奈。我安慰他道:“你说过,你已经十多年没回西安了,你就当是检阅了一次西安城!”习仲勋听完,情绪慢慢恢复了正常。


  这次游街示众后,习仲勋的右耳失去了听觉。当天下午,我领他到学校医院检查,大夫用耳镜认真检查后告诉我们:“鼓膜完好无损,内耳无器质性病变,也未见炎症。”初步诊断为神经性耳聋,建议他去陕西省医院作进一步诊治。陕西省医院是西大定点医院,离学校很近,我把情况告诉了筹委会主任高凌云,他同意由我陪护习仲勋去省医院治疗耳疾。


  第二天一早,我准备带他去省医院,没想到,临行前他却突然决定不去了,对我说:“昨天一游街,全西安的人都认出了我,要是在去医院的路上或在医院,被其他红卫兵把我抓走,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他说得一点都不错,据我所知,许多被私自关押的人都被锁在地下室里,经常受到严刑拷打,刘澜涛的夫人刘素菲就是不堪折磨,在被关押期间自杀身亡的。


  最终,习仲勋在西大期间都没有去医院治过耳疾,以后情况如何,耳朵好了没有,我至今无从知晓。


  老少忘年交


  习仲勋和我同住一屋后,一开始,每日三餐都是我在学校食堂吃完后,再把他的饭打好送到我们的住处。十多天后,经我争取,他被允许和我一起下楼,买好饭后一起端回住处。


  回到宿舍,我们面对而坐,开始吃饭,习仲勋常常会把他碗里的肉夹给我。吃完饭后,两人争着去洗漱间洗碗。晚上醒来,习仲勋常常会把我掉在地上的棉衣捡起来,盖在我的被子上。早晨洗漱,先结束的人便会从洗漱间打回一盆洗脸水,然后在对方的口杯倒上温水,在牙刷上挤上牙膏。再后来,他被允许在我的陪同下在校园里走动,看大字报。他在学校理发室理发时,我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每过五天,我会领着他一起去学校浴室洗澡,洗澡时两人常常共用一个喷头,轮番冲洗,互相搓背……


  一天下午,数学系的几位男生,拿着筹委会的介绍信,声称要把习仲勋带到宿舍“拼刺刀”。人一带走,我心里便开始发毛。在当时,“拼刺刀”意味着无休止的盘问、逼供、“喷气式”、拳打脚踢、罚跪……想到这里,我决定马上去解救他。到了数学系一间男生宿舍,眼前并未出现我想象的场面。习仲勋坐在自习桌旁,周围的床沿上坐着几个男生,气氛和谐,声音平和,原来进行的是一场随意的聊天。然而,事情如何进展,谁也无法估计。我装出一副严厉的表情对他喊道:“习仲勋,马上跟我回去,有北京来人要你写旁证材料!”说完便带着他离开了现场。


  回到住处,我才告诉他,为了使他免于受困,我用了“调虎离山”之计,他听完哈哈大笑:“你这小家伙,还会来这一套!”为了防止意外,我告诉他,在我外出期间,他一定要关紧房门,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要开。他完全照办了。有一次,令我大为吃惊的是,当我回到宿舍时,只见房门大开,习仲勋不见了踪影,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糟糕,他被人抢走了!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他份着鬼脸,从门后钻了出来:“我被红卫兵抢走了,看你怎样跟学校交代!”我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还好,这只是一场善意的玩笑。


  习仲勋在西大期间,我的父母曾来看我,我先后领着他们去见习仲勋,老人们在一起谈得很开心。习仲勋20世纪30年代初,在一次兵运工作失手后,曾有一段时间隐蔽在我的家乡长武。习仲勋一边吃着我父母带来的锅盔,一边和他们谈论着这段往事和长武的风土人情,无拘无束,轻松自如。习仲勋常对我说,他这次来西安,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我这样一个年轻的朋友,我也为认识他而感到高兴。


  兄弟难相见


  1967年3月10日左右,周总理在接见西安地区大专院校红卫兵代表时,批评了红卫兵把习仲勋抓到西安的做法。周总理说:“他们不通过中央,私自把习仲勋抓到西安,这是十分错误的。现在习仲勋成了你们手里的刺猬,看你们怎么办!”周总理意思是,我们关押习仲勋本来毫无意义,而且属于违法,放他回洛阳又等于自己认错,实在难以下台。听到消息,筹委会领导告诉我,学校决定放了他,由我陪护,返回洛阳,具体时间另等通知。他得知后,大喜过望,一边静等通知,一边作返回的准备。他告诉我,离开西安先回北京,他要让他的家人见见我,留我在北京待几天,然后由我送他回洛阳。我表示同意,也觉得很高兴。习仲勋的弟弟习仲凯,是解放前与他一起参加革命的老党员,1962年以前,担任中共陕西省委组织部部长,1962年以后,因受习仲勋株连,被贬为陕西省商业厅副厅长。习仲勋说,他们兄弟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想在离开西安前见见弟弟。


  习仲勋给弟弟写了一封短信,托我带给他,信里写道:


  仲凯弟:


  我于元月11日被红卫兵带到了西安,住在西北大学,不久将离开西安,返回洛阳。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接信后,如果方便,希望你来西大,我们见上一面,如果有困难,可以让孩子们来,我想见见他们。


  习仲勋


  1967年3月17日


  我带上这封信,拿着学校筹委会开给商业厅造反组织的介绍信,来到省商业厅。商业厅造反组织的办公室设在一间平房里,我呈上介绍信,说明来意。那位负责人倒也非常客气,他指着门外不远处的一个人对我说:“那就是习仲凯,你可以直接把信交给他,他也可以跟你去。”走出办公室,眼前出现了一个正在打扫道路的瘦弱老人。我说明来意,呈上习仲勋写给他的信。他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把信装进口袋,没有说去,也没说不去,甚至没有对我说一句话,然后离开我,又开始了他清扫道路的工作。


  回到学校,我把经过告诉了习仲勋,他说,弟弟可能来不了,但是侄子们也许会来看他的。此后的几天,他都在热切的等待中,希望见上亲人一面,但是一连几天,还是毫无动静,慢慢地,习仲勋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在那个特殊的日子里,习仲凯被打成“牛鬼蛇神”,要和顶着“三反分子”帽子的亲哥哥见面,不知要冒多大风险,更不知要给对方带来多大灾难。他没有来见哥哥,也没有让孩子们冒这个风险,后来一想,实在是明智之举。


  夜半敲门声


  3月23日晚饭后,我们谈论着回北京的计划,9点一过,便已酣然入睡。半夜12点左右,一阵敲门声把我们惊醒,我叫习仲勋不要出声,我隔着门和来人答话。对方说,他们是省军区派来的解放军。我拉灯开门,果然是三位解放军。他们拿出介绍信,出于对解放军的信任,我让习仲勋收拾好随身物品,护送他到楼下。


  黑夜里,宿舍楼前停着军用吉普车,一位小战士非常客气地打开车门,将习仲勋让上后座,小车出了学校北门。


  习仲勋来西安时,随身带有一张在洛阳开户的定期存单,这张存单曾被临委会红卫兵没收,后来我替他要了回来。批斗会前,为防意外,他把存单和一块手表托我代管,这两件东西锁在我原来宿舍箱子里。23日夜走得仓促,他没来得及带走。


  习仲勋走的第三天,两名解放军战士拿着他给我的一张便条,让我把东西交由解放军同志带回。想起习仲勋刚来西大时,身无分文,吃饭都困难,我就在他装存单的小皮夹里放进了20元钱、20斤粮票,并给他开列了一张物品清单,写了一封信,交由解放军战士一并带走。这些独特的经历,也成了我一段终身难忘的记忆。


             (据《纵横》 孟德强)
http://www.610428.com/thread-101735-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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