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芒果游行

tuffy05

芒果游行
2012-10-08 18:39:11

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回忆我第一次见到芒果时我是什么样子。别想歪了，芒果不是一个人名，更不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就是超市水果摊位上卖的芒果。这么多年了，它没多大变化。一直是黄黄的，长园形，象个大鹅蛋一样。它的样子和我少年时见到它的模样没有一点变化，也许小了一点了。没有毛主席那天早上送来的芒果大，啊！当然了，那么大的芒果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里也不大可能见到这么大的芒果。后来我见过许多芒果，黄的、红的，可是没一个有我那天早上见到的芒果大。有那么黄！现在我觉得很沮丧，我没有象芒果一样保住自己当初的样子。那时我可以从小花园的铁栏杆上一跃而过，我能爬上屋顶顺着屋脊一直能走到王典典家。张平安拎着半块砖追我三条街也没追上我，我只记得风在耳朵旁边呼呼的响。我尽记得这些，现在说到看芒果时候我是什么样子？我又得苦思冥想了。我应该下边穿了一条劳动布的裤子，蓝色的，洗得有点发白。屁股那里打着补绽，地球仪似的一圈一圈。黑色松紧口布鞋，有没有背黄书包。没有！我几乎可以确定没有。我背了一只蓝布书包，上面斜着缝了几条白道道。这是我妈的手艺，包里装着两只大馍，里面夹了辣椒酱和咸菜。咸菜蒸好里面有白蛆，我妈把蛆拨到一边，说不碍事。还说蛆就等同于营养！

早晨六点多钟就到学校排队。老师说要领我们去看芒果，许多人兴奋得一夜没睡好。排队的时候挤来挤去，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韭菜的臭味。戴大扁头正嚼着一只韭菜饼挤过来，他就站在我后面。嘴呱叽呱叽响着。每一阵呱叽后就有一股臭韭菜味散发开，就象奥姆真理教的放沙林毒气的坏分子。“九月韭，驴不瞅”。他们家尽喜欢吃这种东西，他姐和他常年身上散发着一股臭韭菜的味道。他在我后面拱着拱去，张开他那张臭嘴到处问人：“你听说过芒果吗？我昨晚听我爸说了是番邦进贡给毛主席的，毛主席舍不得吃。说要让全国人民一起吃！”。其实我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但没有见过芒果，连个想象寄托的地方都没有。越是没有见过的东西，越是没办法的想象它的好吃。越是没办法想象它的好吃，就越想。


我摸摸包里的大馍已经开始变硬了。但我一点也不想吃它，我要等看过芒果之后就着一点视觉上的印象来吃它。戴大脑袋的臭韭菜饼和我的辣椒酱大馍使自己觉得非常萎琐，似乎觉得吃了这样的东西后再去看芒果，都会变成对芒果的一种亵渎。所以我对戴大扁头嚼韭菜饼很反感，讨厌他说话，讨厌他的黄书包，讨厌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因为那里面还有好几只韭菜饼。他一定会把它们吃完才肯罢休，对于这种味道的难闻大致不难想象，比如现在早上要上班的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时，比如说地铁、公交里遇到一个吃韭菜馅煎饺的，或者是韭菜粉丝饼的。你是不是有一种想掐死的心？或者有一种控制不了想把他从车上踢下去的冲动。



我们排成队从学校走出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现在回想起来迷迷蒙蒙的。太阳黄不黄，红不红的往上升。远处的工厂大烟囱冒出一股黑烟，然后老师领着我们过河。河下面拉粪船正在收粪，河沿上都是附近东大圩蔬菜队挑粪的农民。一个身穿上白下蓝的交警正往岗亭上爬。前进铁钉厂的哑吧们来上班了，一个人拎着一只大饭合。哑吧们死能吃，喜欢折磨到他们厂里偷废铁的学生。我们可不喜欢哑吧，追着他们后面骂。今天没有空了，留着下次欺负他们好了！我们要唱起来，领头的同学撑着一面红旗，那在早上也没风。旗子一直搭拉着，象死蛇一样。我们唱什么歌呢？现在又完全想不起来了。在回忆中我们只是张着嘴，一张一合，象刚从水里扔上来的鱼。没有声音，回忆本来就应该是没有声音的。但颜色会格外加强，象烈日下暴晒过的布一样。

九点多了。芒果还没有来，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想打瞌睡。但老师不让人动，他自己站在最前面。一只马蜂飞过来，大家用眼睛跟它游戏一会。最后连马蜂也飞远了，地上也没有蚂蚁，有蚂蚁的话可以吐唾沫淹它玩。可惜连蚂蚁也没有。“你头上有两个旋”。戴大扁头在后面耳语。“是谁在说话！”。于是又没有声音了。河下面传来一阵马达声，大概粪船开走了。这时候前面的人好象激动起来，嗡嗡着象一阵蜂鸣。“来了！来了！”。人群一会弯腰，一会挺直。脖子都伸得跟鹤似的，但什么也看不到。几辆警用三轮摩托慢慢开过来，后面有几辆绿色的军车。老师厉声喝道：“注意队形！班长那里去了？啊！”。于是班长象牧场的牧羊犬一样前前后后蹿一阵子，羊们又老实一点了。

过了好长一会。来了一辆彩车。彩车上几个壮汉身上穿着红绸子的衣服正拼命擂着一面锣鼓，一点声音也没有，发疯一样的擂。车下面是穿着绿裤子红袄的腰鼓队，拿小鼓槌子打腰鼓，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些人都张着嘴喊，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在喊什么样。喊完后就把拳头朝着天空举起来，一会是脑袋，一会是手臂。后面是纺织女工，手里拿着织梭。模仿织布的样子，织啊！织啊！也走过去了。芒果还不来！钢厂的工人也来了，车子前面扎着斗大的红绸子。几个工人在车上摆着练钢的样子，手里拿着个铁钎子象在捅什么东西。一个人正扶着墨镜往炉子里面看，大概正在看翻腾的钢水。还有什么农具厂新做的犁铧也拉出来了，上面也扎着红绸子。最后不知道谁一声暴喊说：“芒果来了，主席他老人家给我们送芒果来了！”。也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从形体上可以判断出大概是什么意思。人群象蜂巢一样一片嗡嗡声中什么也听不见，此处不妨把它想象成无声影片好了。


这时一辆车，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完全想不起来了。它从万道金光中开过来，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这个世界静止了，只有它在往前移动，象大海中的航船，它缓缓地开过来。车上面站着两个穿军装的站士，一左一右站在芒果的旁边。手里拿着上了刺刀的自动步枪，枪刺锃明瓦亮。啊！这就是传说中的芒果，它呆在一个有机玻璃的罩子里面。黄的、椭园形，大鹅蛋一样。它就在万众注目中，在时空中缓缓的移动着。在所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味觉记忆中移动着。就在这一瞬间，人被一只芒果感动了，真的！人是可以被一只芒果所感动的。这时候那怕车上什么也不拉，就是一只罩子，或者是避孕套，甚至是一只小鸡雏，一根锈铁钉，或者打了补绽的裤头都会让人感动。这里面包含了早起，在操场排队、吃韭菜饼，拥挤、等待，所以这一切，现在都值了。跟现在看升旗人的心理都差不多，重要的是等候。鸡不叫狗不咬就去候着，就在你以为等不着的时候，突然等着了，看到了，那真是感动死了。

过了很久以后。我知道那只芒果是蜡做的，在全国巡回展出。新鲜的那只也许早就烂掉了，或者干脆被老人家给吃了。就是他老人家不吃，也没那么些芒果够全国的人吃。做几十个蜡的，一个省一个。县里的人想看还看不着呢。所以这件事一点也没影响我对芒果崇拜，回来的路上我跟戴大扁头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吃上一只芒果，我死了也就闭眼了。戴大扁头也对我庄重的点点头，大概是与君共勉的意思。

现在我已经吃了很多回芒果，这个宏愿算是得呈了。可眼睛照样没有闭上，只是觉得愿望越来越多，越来越纷乱了。我记得我第一次在市场上看到真正的芒果，我马上就买了一只。可它带给我就是失望，因为在黄黄的表皮下面，它有一只巨大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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